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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大世界（第1页）

要是我有本事不让另一个孩子出生，那我肯定就这么做了。但怡苦死的时候，我已经有了六七个月的孕。所以我明知他的命运会很不好，也只能让这个孩子出世。不管生下来是男是，我都要给他起名为淡若——"无动于衷"——一个很好的佛家名字，好像这孩子这辈子永远不与尘世的一切发生关系，连他自己的亲在內。

孩子出生前我就是这么想的。但随即，淡若来了。胡兰望着他，说，"呵，他长得跟他爸爸一模一样。"文福乐得咧开了大嘴。我马上想为我的孩子而斗争，保卫他免受这种诅咒。

大家一走，我就仔细打量起淡若shu睡的小脸蛋来。他的头发笔直地竖着，像刚长出的青草。我伸出手掌摸抚着他柔软的头发。过了一会，他张开了眼睛，没有全部张开，只稍稍张开了一点。好像不喜huan这世界上的光明似的，他望望我，皱起了眉头，不是文福的那种凶相，而是一种担心的神情。他在我上倾注了全部的担心。

所以你瞧，我马上就爱上了淡若，尽管我竭力想不爱他。我心中涌上了一种感情，要保护一个如此信赖你的人，找回一点你自己的天真。

我在医院里待了五天，文福只来看过两次，每次他都说他刚接手新工作，很忙。家国在空军司令部里给他安排了一个职位，训练他搞无线电联络。

当医生告诉我准备出院时，我没等晚上文福来接我，就叫nai妈收拾好东西，去找车。两个钟头后，就到家了。

时间还是下午。胡兰家的门关着。我叫nai妈上楼把淡若放在摇篮里，我自己在楼下问厨师家里有些什么吃的，然后吩咐他准备做晚饭。我刚想上楼，nai妈下来了，悄悄对我说，"呵，太太，楼上有鬼。"

每当佣人告诉你有鬼时，就是说出烦事了，她们又不好告诉你是怎么回事。我叫nai妈进厨房去，然后我就到自己的房间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一眼就看见一个年轻姑娘躺在我的chuang上，上穿着我的睡，正在打盹！我连忙关上门，站在走廊上，心想这是怎么回事。文福怎么能当着大家的面把人带到我们家里来！我下楼，敲开了胡兰家的门。

"嗨，瞧你，已经回来了？"她说，"小宝宝在哪儿，睡了？请进，请进。你得见见我老家来的人。"她没提起睡在我房间里的那个人。

于是我又见到了一个人。她坐在沙发上，脸和手都很黑，裂了，就像烤焦的泥土那样。胡兰把她介绍给我，说这是她的阿姨，名叫杜琴，是从北边来的。乍看上去，她好像已经有九十岁了。但我后来才知道她五十岁还不到。

猜猜这人是谁？杜阿姨！对了，就是你的杜姨婆！我就是在那时认识她的。

"从你们那儿到这里要多少天哪？"我客气地问。

杜阿姨大笑起来，好像我在开玩笑似的。"不是几天，也不是几个月，——走了七年多了，从热河出发，就是北平再往北。"她的神既柔和，又悲伤。她拍拍胡兰的手，"哎！正是你叔叔去世的那个时候。他真是个好男人呀！死得早倒也好，没见咱们的村子都变成个啥样子哟！"

胡兰点点头，杜阿姨又转过头来对我说，"他死的时候，小本还没从満洲国下来，把什么都管起来——地上该种什么粮，集市上该卖什么价，报上该怎么说，连一只ji2该生多少蛋也要管——什么都管！你想不出有多糟。当然啰，这种事还没发生，我和我儿就逃出来了。我只是最近才听说的。也就是在那时候，我想起来了，我在昆明还有个侄呢！"她朝胡兰笑了。胡兰给她续了。

杜姨婆一提起她的儿，我忽然就想到了那个躺在我chuang上的姑娘。我放下心来，气也全消了。"您老好运气哪，还来得及逃出来。"我说。

"那是因为我男人一死，我就无依无靠了，"杜阿姨说，"我把家里的东西全卖了。吗还把土地留下来，让小本抢得一二净呢？我把所有的钱换了四gen小金条。我把这东西全花在路上了，先是乘火车，然后坐轮船，再是坐卡车，最后瞧——用鞋子！"

她着了一双很厚实的黑布鞋，就是传教士常穿的那种。"你真该瞧瞧那路！"她说，"有些地方，造得很快，光靠双手在加宽。另一些地方呢，又在用炸药炸路，免得小本进来。路上就像城里一样，挤満了人，穷人和富人全一样，全都想离开，从这儿迁到那儿去。"

她说着这些话，我又想起了那个躺在我chuang上的年轻姑娘，走了那么远的路，她肯定是累了。当然我也有点纳闷，胡兰吗让她睡在我的chuang上？吗不让她睡在自己chuang上？但我不敢问，问这种问题是不礼貌的。

出于礼貌又聊了一会天后，我找了个借口说，得照看孩子去了。

"那个小宝宝！"胡兰忽然想起来了，她转向杜阿姨，"可像他亲啦。"

"不那么像。"我说。

"眼睛鼻子都很像，脑袋的样子也很像。"胡兰坚持说。

我就邀请杜阿姨自己去看。上楼的时候，我把孩子的名字告诉了她，还跟她讲了他有多重，他的脖子有多壮实，他刚生下来的时候是怎样把撒在医生手上的，这都是nai妈告诉我的。我们俩就这样说笑着，上了楼。我们肯定吵醒了那个睡在我房间里的姑娘。她开了门，出一张还没睡醒的脸，一见我们，脸登时红了，一副尴尬相。她又关上了门。我就等着杜阿姨说，"呵，这是我儿。"

但恰恰相反，胡兰问，"这是谁？"杜阿姨也问，"她病了吗，大天睡这么晚？"

我告诉你，我当时差一点就摔倒在楼梯上！杜阿姨和胡兰看着我，还在等我回答呢。"一个客人。"我说。我当时能想到的就是这句话。

我后来才知道，杜阿姨的儿参加了越南共产dang2。杜阿姨对她儿的选择既没同意，也没反对。她说，"至于说我自己，我已经穿惯了旧服，已经改不了啦，接受不了别人的新思想了。"

当天下午，我丈夫一回来，我就问他，楼上的姑娘是谁。我没用愤怒的口气问，我也没骂他趁我生孩子的时候，鬼鬼祟祟把一个人引到家里来了。我把脸俯向淡若，这样文福就看不见我脸上的表情了。

文福几乎不假思索说，"哦，那个人啊？是我班上一个飞行员的妹妹。因为不能呆在他寝室里，他就问我可不可以让她在这儿呆几天。当然呷，我不好回绝。"

"那她吗在我们的chuang上？"我问。

文福回答，"我也不知道，或许她累了。"我马上就听出他在撒谎。要是她真是一个客人，他肯定会跳如雷，"哇！在我chuang上？把她踢出去！"

开头我真是气坏了，他居然在我鼻子底下起这种肮脏勾当来了。他把我当一个乡下傻人看待！他居然让他的姘头穿我的睡！

但我转念又想，我吗让他看到我很生气，好像我在和他吵架似的？我吗在乎他跟她觉睡呢？这样不更好吗？说不定他就让我一个人自由自在了。

所以，最后我用相当友好的口气说了，"告诉我们的客人，她可以睡到另一个房间的沙发上去。"我说完就背过去，让他在一旁发愣。

那天晚上，我早早上了楼，关上了房门。文福很晚才上chuang，我假装睡着了。早上，我还闭着眼睛，他蹑手蹑脚爬起来，进了另一个房间，我假装还在睡。每天早晚，我都如此。我睡得可真好啊！我不用再担心他什么时候会把手伸过来，掰开我的腿大。

就这样，我让一个小老婆进了我们的屋子。当然，我把她介绍给胡兰和家国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我说她是个客人，是一个飞行员的妹妹，跟文福说的一模一样。而那个叫的姑娘呢，还真把自己当作一位贵客了！她睡得晚，起得迟，下楼吃好多东西，常常吃两份，没等人家请，她自己又给自己添上了。她没文化，不会看报，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说话耝声大气的，亲热得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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