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忍求师为自己拦挡说服公主早早离寺回宮,莫再执着痴妄。
师叹道:“心如洪,堵而汹汹,拦则溃溃,疏之渐渐。”
贺公主虽说对皇心存怨恨,但静下来还是有些感ji皇的——在宮中,她耳闻目睹前朝和当朝那些和自己一样出尊贵的公主和郡主们,很多都是在自己皇、皇兄甚至后的
威bi下,为了皇族王权的存亡或是家国朝廷的利益,或是下嫁已经实际把揽了朝廷军国大权的年老鳏夫,或是含泪忍悲远嫁他国异域。而最终的结果,有的很可能因此就成了千古罪人之妇,或被bi再嫁,或不得已出家为尼。有的甚至终生都难再有和骨亲人团聚的一天了。
皇对自己毕竟还是心存三分仁慈,因投鼠忌之故,虽诏令翰成去职归里,却并没有祸及他的xing命,甚至也没有把nai娘驱逐皇宮的意思。
当贺公主闻知翰成哥再次出家的实情后,直急得喉咙喑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若翰成哥和自己一样,不过只是躲避一时之痛和眼下之祸避难山寺倒也罢了;若他果真勘破红尘而遁佛门的话,恐怕一切都将无法挽回了。
公主决计出宮一趟,探看一番虚实。
翰成自重归祖庭,脫下锦袍屦,重新着上僧屦,大周太子阵前的扬威将军,又成了少林寺昔的慧忍和尚。
一段子的修持以来,慧忍的心神开始平复和宁静了一些。如今乍闻贺公主从京城一路寻到寺里,一颗心一时又痛楚又惶luan,情知见了公主必会重陷红尘困厄,只怕再难挣脫,只好恳请师为自己拦挡一番,求师能替自己说服公主早些回宮,莫因一时痴妄而害了亲近之人,最终也祸及寺院和众僧。
师道:“慧忍,人心譬如洪,拦则溃溃,抑而汹汹,疏之渐渐。”
慧忍似有所悟。师清楚凭他眼下的修持,虽能躲得开公主“形”的纠扯,却无法逃得开公主“神”的chan扰,更无法真正斩断红尘凡间那段儿之恋。设若自己的修持和定力能抵得住红尘you惑,自可斩断千丝万缕的儿情丝,又何须拦挡回避?若心有挂碍,即使拦堵一时,即使永世不见,只那一种挥之不去的缱眷和相思之痛,只那一番萦系神魂的恋yu之苦,远比形体肌肤的聚合离散更难让人勘破幻相,更难以让人真正超渡爱别离苦海的沉浮陷落,其实才更是禅悟和修持的大敌。
公主坐在方丈的客房,眼见门前的那抹yang光一点一点地悄悄向西移动。整整三个时辰了,翰成哥仍旧没有出面。但她却是主意笃定:不当面问个清楚,她是不会离开寺院的。
她终于看到了一纳屦的那个shu悉影了。
他的步履也显得有些踉跄和犹豫。他穿过低低的银杏树和大叶杨浓绿而稠密的叶丛朝这边走近,看得出他的神情憔悴得厉害。
他的目光依旧幽潭一般澄澈。
一俟望见他的影,公主觉得自己以往所有的凄痛和委屈于刹时得到了最大的回报。透过mi2朦的泪眼,她呆呆地望着在自己面前站定的翰成。
然而,乍见的ji动很快被一种莫名的恐惧代替:她看见多不见的翰成哥微笑着,然而,那微笑却含着慈悲,酷似大雄宝殿里那尊金碧辉煌的佛的微笑。那微笑是属于万事万物和芸芸众生的,是亲切而神秘的,也是遥不可及的…
“阿弥陀佛!施主辛苦了。”他的语调宁静而温厚到近乎漠然,好像是从遥远的梦中传来一般。贺公主望着他那shu悉的脸庞眉眼,听着他shu悉的声音,却分明看到了模样声音完全相同,然而却gen本是另外一个完全不相、完全陌生的人。
初秋的殿堂骤然吹来一阵来自北面少室山透骨的凉风。公主顿然冷得打颤。她望着他的脸,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请问,施主…”
贺公主咬着泪,定定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抖着嘴chun2叫了声:“慧忍法师!”
乍听公主竟这般称呼,慧忍的眉微微抖了一下。
“慧忍法师!宇文贺有一事不明,还请法师指点mi2津。”公主強抑着从骨子里涌出来的一阵阵冷意和颤栗说。
“施主请讲。”慧忍望着公主苍的脸和哆嗦的嘴,心里一痛。
“法师,一个人若果然得悟,便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从此得六gen清净之自在、脫六道轮回之苦海。若故作玄虚、矫情清,甚至连故人都不敢相认,是否也是一种执着和痴妄呢?”公主紧盯着慧忍的眼睛问。
“阿弥陀佛…施主。”慧忍急忙阖目念佛,抚佛珠的手却分明有些发抖了。
贺公主咬住泪:“周大哥哥!我不是你的什么施主!我是你一nai所哺的妹妹,心心相许的亲人!你若真能放得下我,今天就请当着佛祖明明地告诉我,说你从今往后不管我宇文贺是死是活,是殉情还是远嫁,你果然真能不痛不苦、无惧无畏、不惊不怖、无动于衷的话,从今往后你尽管为你的佛祖静心修信;我就去为我皇的一统王业北上和亲或是南下联姻,以我一人之躯去换取厥或是南陈的数十万兵马箭弦,从此无论是死是活、是伤是残,宇文贺决不再牵累你修行和尚半分了!”
贺公主再也忍不住泪的汪洋恣肆、噴涌而出了。
慧忍脸上那超然的微笑一下子化为无法遏抑的悲怆,刹时间断肠裂肺的痛楚袭上心。他当然清楚这个贺妹妹,凭她的xing情,一旦心生绝望,她当然会毫不犹豫地去走另一条“苦修”之路,做另一样的“头佗僧”或者更甚…
他一面竭力遏抑着大巨的痛楚,一面默诵佛号強令自己不为所动。可是,他的嘴chun2和两手却开始拚命颤抖起来。这时,他见満脸是泪的公主转过去,双膝一屈直tingting地跪在佛像前泪呜咽道:“佛祖在上,弟子宇文贺不敢打妄语,纵然佛祖在我翰成哥心里,翰成哥也仍将永在宇文贺梦中。此生非我翰成哥誓不嫁二人,若宇文贺冒犯亵渎了佛祖,请佛祖让我一人下地狱受尽诸苦,不关我翰成哥半点罪过!”
慧忍直觉xiong口如同万箭luan攒般痛楚!公主如此执着,他又如何能真的净下心来修持?然而他清知自己和公主之间隔着一条gen本无法逾越的天堑,与其执着不舍地等待大祸临头,到最终再累及众人,何如此时咬紧牙关、硬起心肠,也好让公主早些死心,早些解脫这爱别离和求不得的双重苦难?
慧忍忍痛暗自思忖,如何说话才能使公主不致太过绝望而自伤,又不令她因依旧心存幻相而更加痴mi2?
“公主,慧忍既已皈依佛门,岂敢再挟儿私情?公主若如此相bi,慧忍一人生死实不惜,只恐最终祸及佛门。所以慧忍无奈之下,也只有以自裁而了却俗体,从此断踪灭迹。若公主能为佛门和慧忍俗家安危所虑,就请公主暂回宮中,也好容慧忍从长筹划。”
公主一下子惊呆住了!
“了却俗、断踪灭迹”这是她万有料到的结果!她当然不想佛门寺院和nai娘一家子因自己的原故致祸,更不愿bi得翰成哥灭形遁!
可是她也决不愿就此罢休。独自了半晌泪,咬着牙说:“翰成哥,妹妹听哥哥的话就是了。妹妹这就下山回宮去,但也请哥哥记住妹妹的一句话:无论哥哥是出家还是出走,也无论哥哥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是灭还是形遁,是死还是活,贺妹妹永远都会等着哥哥、陪着哥哥的…”
公主离开寺院后,慧忍虽连着几天定禅坐、静心观息。可是他发觉自己gen本无法真正静。而且每每念及公主便満心痛怜如搅,末了竟至昏倒在寮房。
醒来后,他听师兄师弟们说他竟然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这三天三夜里,师一直都是亲自守在他边,亲自为他煎药喂服、发功扶气。
望着越发显得苍老清瘦的师,慧忍不觉潸然泪下,心內涌过一阵一阵的感念之情。回想从自己最初寺学艺,到整整四年中师对他格外付出的心和教诲,及自这次重皈佛门,师以一介伤残之躯的年迈老人,竟然通宵达旦地守在自己的病榻前,又是亲自煎药喂药,又是发功理气的,即令生也不过如此。复念及自己命途如此,竟是既难俗做人,也难安心做僧了…
大禅师从外面回来,走到慧忍边,摸了摸他的额头道:“徒儿,其实修佛信佛,不过是我佛弟子得以乘坐佛法之舟渡越漫漫苦海的行程罢了。在未达彼岸的途中,风之苦、颠宕之痛自然要磨折扰困我等凡心体。也只有那些经得住诸多劫数苦难,坚心修信者,最终方能得证菩提而达极乐佛境。”
“师,弟子此生只怕难以真正放得下贺公主,只怕最终会辜负师,也难达极乐彼岸了。如今弟子一人难脫苦海事小,弟子只担心长此以往,不仅会害苦了公主和徒儿生,也会连累佛门和公主的胞兄妃,这般漫漫苦海真不知何时才能修渡彼岸?请师指点mi2津…”
“徒儿今世合当有此苦劫。”大禅师阖目道。
“弟子愚钝,请师略述一二。”
“此生,你注定与红尘凡世有缘无份,而最终得证圆觉的机缘却恰恰只在红尘世间、沙场阵前…”师似在梦中呓语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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