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说完,门外就有一个侍女一边跑一边喊着:“好命公来了,好命公来了!”她一边喊着一边往屋里带进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头发花白,但却泛着银色的光泽,面容也端正和蔼。
他才进来,安蓂玖就被几个侍女按到一面镜台前坐下,镜台前摆着若干胭脂妆粉等小东西,还有一只翡翠螺钿漆木妆奁。好命公二话不说就将安蓂玖的束发带解了开,一旁的侍女急忙将珊瑚描金大吉瓶中的水倒在一面剔红银盆中,再由另一名侍女从妆奁中取出一柄银梳子在水中沾了沾,递给好命公。
好命公一边帮他梳头,一边念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平安如意,四梳梳到和和美美岁岁年,一生一世一双人。”
好命公这边帮他梳完头,一旁的侍女便拿出了一把精致的红珊瑚银剪子,剪下了一小撮他的头发,然后再从一边的妆奁中取出先前从尘藻头发上取下的一小撮头发用红缨捆在一起。
门口一阵轻微的躁动,令禾跑了进来,虽说他跑的平稳,也不带喘气,但还是能从他急促的呼吸中听出,他也是又心急又紧张。
令禾忙将手中的发冠交到一旁负责梳妆的侍女手上,侍女仔细地将安蓂玖的头发束起,将镂空堑花金冠,戴在他头上。那金冠上的宝石玲珑剔透,金冠的堑花层次分明,这种精致刁钻的手工艺,恐怕只有天品阁的老师傅才能制出了。
待侍女将金簪插上固定后,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条朱砂红绳,缠在金簪的两头,垂在安蓂玖的发边上。安蓂玖方才紧张得脸都绷得极紧,现在一看这朱砂红绳立刻笑开了花,心也放下了许多。但是随后他又问道:“我这手绳有那么长吗?”
侍女笑着说:“自然没有。”她从身后的木托上又取来一样东西,安蓂玖一看,正是与尘藻一对的朱砂红绳。
手绳戴好了,侍女顺手拿起描眉的螺子黛准备给安蓂玖的脸上添上几笔,但笔举到他脸边又停下了手,皱了皱眉,又看了看安蓂玖另一边眉,久久下不了手,便轻轻“啧”了一声。安蓂玖不知是怎么回事,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怎么了?”
侍女放下了笔和螺子黛,对安蓂玖说道:“公子与少爷都长得太过俊俏,添几笔也是画蛇添足,我这准备了好久的螺子黛今日一点用处也派不上。”
听她一说,众人也都纷纷夸了起来。看安蓂玖身上没有什么再要戴的了,便将他安置在一旁等着。
安蓂玖坐在榻上看着周围的人又开始忙碌,无人理他,心中又开始直犯嘀咕。为了让自己的心绪平定下来,他开始看大家都在做什么。他看来来去去的人身上都挂着火君影,有的挂五个有的挂三个,还有的只挂一个。观察了半天,他终于发现,花苞挂得少的,要听挂得多的人的指挥。
但一时间看得入神了,全是火红花苞在他眼前晃荡,他也不知道突然又哪里来的莫名紧张,让他坐立不安,但是他一站起来就被来去的侍女又按在座椅上。
“还未到吉时,公子不可乱动乱走。”
侍女快快说完,又要疾步离去,这期间她的眼睛还在周围转来转去,连看一眼他的时间都没有。安蓂玖一把拉住她,说道:“这里可有吃的?我有些饿了。”
侍女皱着眉有些急迫地向四周的攒盒看了看,回道:“公子在这里坐着,我给公子拿些点心来。”说完,她就疾步离开。但没过多久,她又回来端了剔红圆盘,盘上有几块砚台糕,放在安蓂玖手里,什么也没说就又疾步走开了。
安蓂玖怕不小心沾上了或者弄乱了衣服,理了理这婚服的好几层大袖,才拿起一块准备往嘴里送,就听到门外有人边跑边喊道:“吉时到,快将安公子迎出来。”
安蓂玖还没反应过来,拿着砚台糕的那只手就被人扶了起来,拉了出去,手中的砚台糕还没来得及放下,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能先裹在帕子中藏在袖子里。
前方一批人跟仪仗队似的领着队伍前进,还有侍女在一旁撒棱珊竹的花瓣,棱珊竹是一种奇竹,千年开一次花,花瓣为金色,落地后化水。棱珊竹水渗透力极强,形成凝香,可香整年,并且有固色驱虫的功效。一般多用在豪华的修建和贵重的服装上。
令禾陪在安蓂玖身边一只手扶着他,他一只手拿着璎珞坠珠大绣球。令禾低声对他说道:“安公子,一会儿到了正殿前,我会将你的手递给小少爷,那时你再将绣球的一头绳子给他,他会牵着你入内的。”
安蓂玖乖巧地点点头,问道:“之后我不需要说什么话吧?虽然我是第二次成亲,但我还是很紧张。”
令禾一听浑身一震,差点踩着前面的人的衣服。他踉跄了几步,“第……第……第二次成亲?”
虽然如今他们这代的婚恋风气已是较为自由,再无须非要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成了亲还是鲜有二婚的。尤其是令禾知道安蓂玖才醒来不久,十一年前他不过也才十八岁,刚到成婚年龄。
此时送亲队伍已经快到等烟阁的正殿门了,安蓂玖远远就看见正殿门口一个黑发如瀑,身姿挺拔的人穿着大红喜服向他看来。那人发饰未改,目光如炬,身穿与他有些许不同的大红云锦喜服,早早地将手伸出摊开,笑着说了一句话。只是此刻两只猩丹鸟正在正殿之上交缠飞舞,鸣叫声如歌一般随着箜篌占据了整个等烟阁,耳边的一切声响都被吞没,谁也不知道尘藻说了什么,但是安蓂玖却听得真切。
他笑着说:“你是你的,也是我的。”
令禾扶着安蓂玖的手,将他交到尘藻手里,安蓂玖看着眼前这个人,站在这一片花烛光中,甚至比周围的明火还亮些,还要抢眼,这人的眼眉自己看过了好多回,但每每看到却还是舍不得移开目光。安蓂玖觉得有些晃神。他看了尘藻好久,尘藻也不催促也不说话,就这么握着他的手凝视着他。
一旁的婆子看着这对新人不再做动作,便上前小声地对尘藻催促道:“尘公子,吉时已到,快些进去吧。”
尘藻面不改色,还是笑着看着安蓂玖,不作回应也不做回答。
婆子有些尴尬,便又走得近些说了句:“尘小公子,再不快些,吉时要过了。”
尘藻拉过安蓂玖,手穿过他的发丝绕到他的耳后,在他的眉心一吻,说道:“你是我的。”
此刻之前,安蓂玖尚且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切,而到了这时,他知道,这个人的手,此后会是他一生的府邸。
此时等烟阁中灯火通明,正殿内更是一片喜庆祥和。原本素淡的正殿被摆上了许多大红珊瑚烛台,珊瑚上还嵌着一些云母石。两边都架上了斑斓的螺钿食案,给等烟阁的仙修们摆宴用。食案上摆放的都是越窑的秘色瓷具,就连身旁家仆手上端的都是秘色瓷酒壶。秘色瓷通体如湖水般淡黄绿釉色,玲珑剔透,千峰翠色。要知道,这秘色瓷的工艺失传已久,前几朝都是只供给皇室御用,而今日整个等烟阁用的碗具都是这秘色瓷,许多仙修门生也是第一次见秘色瓷,纷纷拿在手中小心观赏。
大殿后方的正当中是一扇雕刻着尘家几位先祖合力与一只极度凶残的上古魔兽大战的象牙红宝石大屏风,屏风前,尘墨正坐在一张天然未雕琢型似两条蛟龙相缠的墨玉宝座上,他换了一件玄色外套,这件外套自带天然泛金的光泽,在不同的角度看去都有不同的金光。
这件玄色外套极其难得。尘藻小时候在外执行任务时偶然看到一只玄金蜘蛛,觉得它长得奇特带回来养着,后来家仆发现这蜘蛛结出来的蛛丝竟然刀枪不入,便将它的蛛丝收集起来给小尘藻做衣服。做成的衣服刚拿出来便震惊四座,不仅质地光泽极好,暗泛金光,刀枪不入堪比盔甲,耐火性甚至可与火鼠皮相比。而这玄金蜘蛛产丝极细又极少,做一件衣服实属不易,如今尘藻叫人给尘墨做了一件,凭谁看都是绝对上心了。
牧琑幸坐在尘墨的身边,安静地玩着手中的烈阳绯珠,她也换了一身柿红色的裙子,见尘藻与安蓂玖来,便乖巧伶俐地朝他们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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