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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第1页）

绍兴出幕友“绍兴师爷”天下驰名。但亦出书办，在京的部院衙门，称之为“经承”他们见了司官称“老爷”分很低，可是权力很大，此辈shu于案例，司官不能不听他们布摆，因而得以舞文墨，一字出，关乎员官百姓的富贵祸福，藉以敛财，一件案子捞个上千上万银子是不为奇的事。

京北外城有许多土著，住宅的门楣，毫不显眼，在地方上亦无赫赫之名，一经人內，别有天、虽非千门万户，而院落一个接一个，老树参天，花木扶疏，愈深，愈致。饮食起居，为一般富贵人家所不及。此辈大都为吏部户部的书办，祖籍绍兴。书办可世袭，所以在这些人家中，自前明即在京北定居的，比比皆是。

部院衙门的书办，以吏部、户部、刑部最阔，兵部、工部则要看机会。兵部遇有大征伐，工部遇有大工，如修陵寝，或者宮殿衙署失火，需要重修之类，都是他们发财的机会到了。只有礼部的书办，比较清苦。

有个礼部铸印局的书办，名叫谢应龙，绍兴人，忠厚老实，不会搞钱。铸印局掌管宝玺及京內外文武衙门的印信关防，亦没有什么油可捞。因此，谢应龙老老实实，按照定制，服役五年期満后，申请试考。考上便可派到地方上去做官，一等正八品、二等正九品、三等从九品、四等未。做官讲班次，最神气的是“正途”翰林出的“清班”而像谢应龙的这一班称为“吏员”在地方上只能做佐杂官，即令劳绩卓着，可升知县，犹须大吏特保奉准。因为知县虽只七品，却是正印官，所以这些吏员出的“风尘俗吏”自嘲为“磕头虫”

但是，不论如何，一官荣华，哪怕是刚的从九品，一旦故，孝子贤孙立神主，可以写上“皇清诰封圣仕佐某某府君”的衔头，而老百姓有事来打jiao道，亦须磕头称“老爷”所以做这个“磕头虫”亦并不吃亏。

谢应龙役満报考，考了一个“三等”在家候缺时，家乡来了一个胞侄阿。这阿一向在家种田，亦不识字。一个乡下佬，千里迢迢，上京来什么？

“我来赶功名。”

进京赶考，亦谓之赶功名。谢应龙大为诧异“阿！”他问：“你姓啥？”

“咦！大叔，你姓谢，我当然也姓谢。”

“好！你把谢字写给我看看！”

“大叔，”阿不好意思地陪笑“你晓得我不认识字。”

“字都不识，来赶什么功名！莫非你得了痰症？”

“这有个道理在內——”

据阿自己说，有一回他到县城里去完粮，在茶馆中歇时，有个人坐在他对面，左看右看，看之不已，最后向他拱拱手说：“老兄，我看你的相，是贵相，不出一年，必有奇遇。将来会有贵人扶助，至少亦是四五品的官。”

“不要寻开心！我是种田的，一个字不识，怎么做官？”

“你问我，我说不出来。不过，我对我的相法，是自信得过的，一定不会错，做官要进京。”此人问说：“你在京里有没有亲戚？”

问到这话，阿心中一动。当时虽没有说什么，回到家自己拿镜子照一照，方面大耳，一貌堂堂，也不像是个终贫jian的人。

于是，他跟亲戚去商量，便有人说：“不错！你亲叔叔不是在部里？或许可以帮你的忙。不过，我看千家诗要改一改了，‘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这两句要删掉。”

阿听不懂是在讽他不识字想做官的妄想，兴冲冲地筹划盘chan，好在他了然一，凡事可以自己做主，卖掉祖传的数亩薄田，拜托他在漕船上当手的朋友，携带他进京来投胞叔。

闻知这番经过，谢应龙啼笑皆非，叹口气说：“你早几个月来，我还可以想点办法，哪怕借几两银子，替你捐个把总，大小也是个官。现在我役退了，虽有几两银子，要当外放的盘chan。一家三口，子过得很苦，再添上你一个累，怎么得了？”

谢应龙的太太很贤惠，劝她丈夫说：“不管怎么样，总是自己人。你又没有儿子，将来要靠阿顶你的香烟。而且，我看他的相貌，也不像没有出息的人。”

谢应龙心想，一放出去当佐杂官，总也要有帮手。老仆谢升虽很得力，只是望六之年，力衰颓，不比阿年轻力壮，他所欠缺的是，肚子里“火烛小心”一团茅草。不过，这也是可以补救的。

“好吧！只要你有做官的命，将来总有机会。目前，你先跟我读书。”

当天便从打磨厂河西金溪人开的专卖闱墨的书铺中，买来四本蒙童所读的书，名为“三百千千”——《三字经》、《家百姓》、《千字文》、《千家诗》的合称。由谢升当助教，为阿启蒙。

“阿啊！你要想做官，就要用功。脑子里不通，是抓不住印把子的。”在谢太太这样策励之下，阿倒很用功，进境亦不算慢。谢应龙颇为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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