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正堂,看到国师以及相爷送来的贺她侯府修葺的礼物,国师送的是一幅“红日初生图”,是时下名家所绘,千金难求;相爷送的是一个玉珩,至贵无当,枫灵思量良久,发起了呆。
怔愣时候,爱笙早已来到她身畔,轻声问候:“少爷,已至午时了,该用午膳了。”
“都已经午时了?”枫灵惊呼起来,居然都这个时辰了。不过,大概是心情复杂,没有觉着一丝饿的意思,反而心里添堵,更无食欲。
“你们先吃吧,我在此先想一想这正堂的以及书斋、卧房的名字。我不饿。”
爱笙担心地看了她一眼:“少爷,你身子弱,伤病未愈,应当多多进补才是。只是您生性喜寒畏热,也不敢炖些滋补品来,若是连三餐都不好好吃,那怎么行。”
“笙儿,”枫灵苦笑道,“你饶了我吧,我可是没那么虚弱,不过是点点小伤,昨夜已经运功疗伤过了,现在早已无妨——咳咳咳咳咳……”一阵不合时宜的咳嗽忽地袭来,幸而那小厮又一次来报:“吏部侍郎秦大人来访!”
枫灵忙借机逃开爱笙责备的眼神向前一步喊道:“快请,快请!”
然而,这“快请”请了将近一刻,侯爵府虽然大,终究不是皇宫,哪里至于如此,于是枫灵出了正堂,想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秦大人文韬武略,经国济世,风流倜傥,为何不肯与我切磋切磋?”是田谦的声音,充满挑衅的意味。
“这位小哥见笑了,在下没什么本事,不通武艺,甚至——”秦圣清笑得儒雅而又无奈,“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罢了,无法与你切磋。从方才一进府您纠缠着我问儒家仁义礼智信,一下子又跳到天地玄黄,然后问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可否告诉在下,您究竟想做什么?”
“秦大人之武功,岂是你等凡夫俗子见得到的?田谦,不得无理。”枫灵几步迈下台阶,挡在了连连后退的秦圣清和咄咄逼人的田谦之间。
“呃,见过主子。”田谦跪下行礼,有些不尽兴般地抬头看了一眼窘迫的秦圣清。枫灵不满地剜了他一眼,才算把他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吓了回去,田谦收敛了方才的狂劲儿,诚惶诚恐起来。
“秦兄惊扰了,悟民御下不利,让您见笑了。”枫灵抱歉地拱手致意。
“哪里哪里,”秦圣清仍旧笑得儒雅,“是圣清不才,而侯爷府中人才济济,博古通今罢了。”
“秦兄莫再谦虚,回头我就教训这家伙——现在请移步正堂。”枫灵引着秦圣清进了正堂,吩咐爱笙去把田谦赶走,田谦嘟嘟囔囔地到了花园去练习棍术。
“驸马的府宅修葺得果然是贵而不骄,儒雅非常。”在落座之前,秦圣清朝她头上看了一下,“只是这正堂为何没有一个名字?”
“悟民不才,尚未想出来。不知秦兄有何高见?”
秦圣清看到了相爷和国师送的礼物,干笑一声:“看来今日驸马的客人不少,不过,也只有我的礼物最为寒酸。”他抖出两轴字来,笑道,“堂名少会再论,现在这有两副联子,算是在下的一点心意。”
枫灵上前托住那两副对联,徐徐展开,不由得心中叫好,其中一幅是:澈水凛冽涤浊骨;崇山崎岖嵌嵩魂。上联除最后一字外,皆与水有关;下联则除最后一字外是都与山有关,山水相对,意、字都工整。而另一副则更为奇绝:寒室容客寄宫宦;富宸守宾宿宇官。上下联皆是宝头。
“秦兄高才,实在是叫悟民钦佩不已,哎呀,叹服不已——只是,这里敢称寒室,却是当不得‘富宸’,宫宦可以,‘宇官’做不得呀!”枫灵笑着将两副对联收好。
“‘富宸’者,浮沉也,侯爷当是主此世浮沉之人;‘宇官’么,在下原先是想写‘宰官’的。”他笑得高深莫测,却好似别有意味。
枫灵苦笑不已:“怎么连秦兄也说起这等话来了?不知秦兄又是站在哪一方的?”
秦圣清坦然笑道:“哈哈哈哈,在下没什么本事站在哪一方,只是不希望一代名相难展才华。出将入相,本就是武夫儒生所追求的最高目标。侯爷文韬武略,当然是二者兼而有之。现下左相之位悬而未决,两方人物所保之人都是自己阵营里的,皇上权衡不下,自然苦恼非常。若是驸马这中庸之人出任相位,定然可以使朝政暂时归为和谐。”
枫灵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清俊的面庞:“那为何秦兄不当?”
“我没有驸马的本事可以使相师一同看重,而且,圣清已有浮云之意,不愿……再为官了。”秦圣清声音低转,隐隐有哀伤之意。
枫灵一惊,抬头看向秦圣清,涩声道:“秦兄为何如此?你也是十载寒窗苦读,又屡屡受挫才考取了功名,怎么——”
“苦读只为一人,赴考只为一人。而伊人已逝,我早已无宦途抱负,若非是她的父亲有难,我也不会再入考场。”他目光见远,盯着枫灵却好似看向她身后,愈发迷茫。“但前次回幽州城惊讶地发现她父亲已经没有事情了,所以,这个官,当不当也都没有意思了。”
枫灵默默不语,指尖于春暖之中渐渐冰凉,满心都是凄怆:“那为何不再为了那人为官呢?她若是知道,恐怕也是希望秦兄可以成为一代名臣的。以秦兄之才,空做个梅妻鹤子的文人隐士实在是太浪费。再说将来秦兄终究是要成家的……”
“唯愿死守青灯,心已灭,情终难再复活。”秦圣清咬齿轻言,摇了摇头。
枫灵抬起头,望着他灰败的气色,忽的铿锵道:“那秦兄更应为官,以此全心全制报效朝廷,安抚黎民。”枫灵尽力使声音慷慨起来:“儿女私情,无论多么伤彻肺腑,烙印至深,终于只是昙花一现。守于终生才是真正正道。若是任何人一旦有了私情上的不如意便放弃一切,岂不天下大乱!农人不耕,渔人不渔,猎户废弓,戍人忘守,商贾断南北之交易,妇女弃窗下之纺织,国不国,家不家,天不天,地不地,人不人,君不君,臣不臣,你这样,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她’!”
秦圣清没料到枫灵这么一通长篇大论,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好,好,好,在下领教了,领教了!哈哈哈哈,既然如此,侯爷也莫忘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臣!圣清才会伴侯爷一同在这天下驰骋!”
枫灵心绪难平,已忘了一切同他一同笑了起来,心底却起了一片茫然:平逸侯,只是个太平安逸的侯爵罢了。秦圣清呵……你这又是何必?
圣清婉拒了枫灵再三请他在府中用膳的请求,说是已经用了膳来的。枫灵这才忽的想起自己还欠圣清一顿饭,是在他去幽州城前应下的。
“改日吧,改日再领盛情,”秦圣清开朗许多,“不知这堂名如何取?这堂前联牌如何写?”
枫灵沉吟良久,笑道:“澈字为佳,清而又清;寒字最妙,在下性喜寒凉。所以,这堂就定为‘澈寒堂’好了。秦兄两副对联太过高远,戾气太重,所以还是不要挂在这里为妙,在下书斋、卧室挂着正好。可是,秦兄若是不在意,在下愿小做更改,既合了这堂名,也杀杀戾气。
“固所愿尔。”秦圣清点了点头。
枫灵命人取了纸笔来,略一思忖,挥笔写下:“澈水凛冽铸清骨,寒山崎岖炼仙魂。”这样一来,明显得出世了些。于是,当日便命林尉带着这三幅对联去做联牌了,连同着几块匾额。而那书斋和卧室仍旧没能想出个合心意的名字来,想想知女莫若父,便写信与师父杨四和父亲杨尚文,叫田谦去送信。田谦自是百般不乐意,却还是去了。
……
“你在房顶上做什么?”枫灵一进皇宫便被早守在宫门口的清儿醒儿强拉进了流筝宫,用过晚膳,照例想到书房去读书。却意外发现公主不见了,找寻半天,才注意到她正在书房顶上躺着,一动不动,不由得好奇起来。
“看星星啊!”怜筝懒散应答,慵懒的声音中带有一分欣喜,枫灵仰天看了看,心头一动,顿时改了主意,也上了房顶。这书房经过了修整,房顶应当是坚固了。
“好看吗?”枫灵学着她的模样躺了下来,只觉得瓦片冰凉咯人。
“嗯,好看啊!”怜筝迷茫地眯起了眼,“国师他总是说夜观天象能看出一个人的命运,道家好像都这样,但是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我只觉得天上星星仿佛每一个都是一个精灵,或许每一个都是一个人的神灵化身。精气所致,凝结成了星象。”
“也许吧。”枫灵终于调整好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竟醺醺然想睡了。天为被,此为床,更佐以佳人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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