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应熊追随亲川,一路晓行夜宿,跋山涉,沿途每每遇到南明散军和反清复明的农民起义军伏击,吴三桂均指挥若定,一路有惊无险。顺治九年二月,吴三桂率部由保宁成都,与南明大西军文选部大战于嘉定,文选溃逃,嘉定遂降;三月三十,又克佛图关,取重庆;四月,攻取叙州。
吴应熊从前随征战时尚在年幼,如今在京城过了几年无波无的平静子,再重新回到这戎马生涯中,不免比从前多出许多感慨。眼看着亲威武豪迈的大将风范,他真不知道是该佩服亲的智勇双全,战无不胜呢,还是该悲哀他的qiang口倒戈,为虎作伥。每一次战役,他都处在焦灼不安中,说不清是希望亲获胜还是战败。胜,则意味着又有无数大明子民死在亲的刀剑下;可是败?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啊,难道要让他为他收尸?
蜀地多山,如今那些川壑沟里,到处都充着明清两部战士的遗体,死亡的怨恨把天空都染得yin郁了。真正的腥风雨。吴应熊和士兵们一起冒着雨打扫场战,每一具尸体都令他伤感,只觉得所有的明军和清兵都是他的手。迹洇shi了南明将士的征,也同样涂抹着大清官兵的盔甲,他们的亡魂充盈在旷野中游『dang』不息,哭泣着寻找合适的归宿。场战不是他们的家乡,战死却是他们的命运,当战士走过死亡,是不是就可以得到永恒的安息?
吴应熊不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战死沙场,是不是也能够得到安息——大抵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便是死了,也是大明的叛臣,是穿着清军的服装、作为満洲的兵勇与明军对敌而死的,死后,他的灵魂将归于汉人还是満人呢?他走在尸体成堆的山里,仔细地辨认着每一张失了生气的面孔,那些大多都还是很年轻的生命,在死之前或许是拥有很多表情的,或凶恶或恐惧,或悲伤或无奈,然而此时,他们都变得平静,仿佛shu睡。
虽然都是一些失去了感觉和感情的尸体,吴应熊仍然小心翼翼地搬抬着他们的尸体,仿佛怕把他们的酣梦惊醒——他们的亡魂,在梦中已经回到家了吗?他们的老亲,可在倚门翘首?他们的qi2子儿,从今失了支撑,漫漫人生,将何以为继?
然后,吴应熊便看见了那一对祖孙,那发萧萧的老『妇』人,是战士的亲吗?那姿婀娜的子,可是战士的儿?『nai』『nai』的发和孙的角一起在风雨中摆『dang』着,她们久久地站在尸体堆中,并不寻找,也不哭泣,她们就只是那样久久地站立着,沉思着。吴应熊很想走近去看清楚那对不同寻常的祖孙,然而她们穿着大明的服饰,是自己的敌对面,他冒然走进,说不定会ji怒她们。
渐渐地明清两部的尸体被分别地搬离开来,各自在树林中找到风宝地,堆放在一起,等待埋葬。清兵在吴三桂的主持下对着战死的同伴酹酒祭奠,吴应熊忽然有一种強烈的愿望,他很想走到那另外一边的丛林去,走去明部祭礼的队伍前,向那些同样死在这场战役中的南明官兵磕头吊唁。
吴三桂走近儿子,将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沉声说:"好男儿马裹尸,死得其所,不必多愁善感。这还只是序曲,大戏还在后头呢。探子说,大西军统帅南明秦王孙可望派遣李定国、刘文秀两路出师,分别攻打广西、四川,李定国率步骑八万出湖广,由武岗、全州去桂林;刘文秀率步骑六万出川南,由叙州、重庆围成都。到时候,可是一场恶战啊。"
吴应熊惊心动魄,只得道:"亲教训得是。"又问,"儿久闻李定国、刘文秀骁勇善战,每每临阵指挥,如有神助,好像能预知对方战略,总是抢占先机,事半功倍。倒不知与亲相比如何?"
吴三桂笑道:"虽然从未jiao手,不过我听说大西军每到一地,甲仗耀,旌旗布野,钲鼓之声震天地,军容之盛,罕有其匹。老百姓视若神明,每每夹道huanying,守城官兵更是不战而降,拱手揖进,实是生平未见之劲敌,我也早想与他们有一场较量了。"
吴应熊听亲虽然说得豪迈,却难掩忧虑之『』,显然对和大西军作战这件事并无信心。不噤一面为亲担心,一面又暗暗欣慰南明尚有忠臣良将,可与大清抵死一战。同时,他更困扰自己将来要走的路,是不是就这样一直追随着亲南征北战,做一个杀人机,踩着战士的尸体一路加官进爵,或是直到有一天自己也战死杀场,成为众多尸骨中的一具?
葬礼完毕,已然天『』向晚,淡淡一弯新月颤巍巍地悬挂在天边,益发给这凄风苦雨的修罗场增添了几分诡异惨淡之『』。战士们已经回营了,吴应熊却仍然独自坐在坟茔前默默沉思,仿佛在等待坟墓中的灵魂走出来与他jiao谈,又或是守候着那些尸骸变成枯骨。
是那些枯骨成就了亲今天的荣华,南明的、大清的、汉人的、満人的,他们的尸体jiao横叠错,越垒越,直到有一天筑成一座平西王府。届时,那王府中的每一gen梁柱每一道墙壁都是一具枯骨,整个府里到处都会充溢着尸味,飘『dang』着这些战死的亡灵,南明的、大清的、汉人的、満人的,他们早晚有一天,会来向亲索命。
不知坐了多久,月亮已经移至中天,风雨也渐渐地歇了,吴应熊站起来缓缓地向明部死士的安葬地走去,一路走便一路慢慢地解去上的盔甲——他不要作为一个清兵去探望他的手,去探望与他同宗同族的兄弟们。他,本应该是他们中的一员。可是,他终究是没有勇气拿起刀qiang来与清廷敌对,与亲敌对。
在清宮伴读的这五年里,他已经看得很清楚,大明的气数,尽了,再挣扎也是徒然。他希望这战争停止,却又不愿意看见所有的同胞都臣服于清。他便是这样地矛盾着,自己被自己审判,自己被自己定刑,自己被自己车裂。他惟一能做的,不过是走去那些明部战士的坟茔前磕一个头,致以最后的祭拜,就好像拜别自己的兄弟。
转过树林就是明部战士的坟墓群了,他等待着与成百上千的大明忠魂拥抱,或者,接受他们的审判。然而,他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两个人,两个活人——就是天在场战上见过的那对祖孙。她们仿佛在响应吴应熊的心声似的,竟然先他一步,齐齐来在这墓碑前长跪着,无声地恸哭。即使只是两个背影,也已经浓郁地传达了她们沉痛的哀伤,甚至,那不仅仅是沉痛或者哀伤所可以形容的。她们承载的,是更为大巨更为复杂更为深沉的情感。是什么呢?吴应熊感觉到有一种自己所shu悉的悲哀,仿佛就来自他自己的心底里,可是,嘴里却是说不来、形容不出的。
听到响动,那对祖孙抬起头来,那孙更是随着一个抬头的动作已经转跳起,拔剑在手,整个动作利迅捷,一气呵成,显然怀绝技。吴应熊猛然就呆住了,他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使月光是如此幽暗,即使阔别五年,即使从前也只是一面之缘,他仍然清楚地认出了——那是明红颜!曾在大雪中与他做倾心之谈的明红颜!
他终于找到了她,不,是遇见了她,这是天意!场战上沉郁yin冷的气氛忽然就一击而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幽香,那是大雪中的梅花,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吴应熊想起明红颜,那股梅香就会像音乐一样拂来,弥漫了整个天地。
"红颜?我一直在找你!"吴应熊几乎要泪満面了,他多么庆幸自己刚刚脫掉了那套『』份的盔甲。明红颜来到这里很明显是为南明死士祭奠,如果让她知道自己是清兵,她怎么还会看自己一眼?
"应公子,是你?"难得明红颜也认出了他!她还记得他!她转扶起边的老『妇』人,介绍着,"这是我『nai』『nai』,这位是应公子,京城人。"
吴应熊忙上前行子侄之礼,恭恭敬敬地道:"明老夫人。"不料那位老夫人却轻轻一扬头,沉缓地道:"老姓洪。应公子既是京都人,怎么会来到这里?"吴应熊仓皇应对:"哦,我是做小生意的,途经此地,因为有个表兄曾经在大西军当兵,听说这里有战事,便想来此拜祭。"
这番话说得其实漏百出,然而洪老夫人祖孙自己也是一堆的秘密,便不追问。且洪老夫人似乎病得相当重,说话间已经咳了几次,竟然咳出来,子晃了几晃,几乎跌倒。明红颜忙用力扶住,连声叫:"『nai』『nai』,『nai』『nai』,你怎么样?还撑得住吗?"吴应熊见状也忙上前扶住老夫人另外一边,用力撑住。
洪老夫人站稳子,长叹道:"我的子到了,妍儿,扶我回去吧。"吴应熊忙道:"我送送二位吧?你们住在哪里?老夫人病得这样重,有没有请大夫?"明红颜道:"我们住在客栈里…"她似乎犹豫了一下,然而最终还是说,"有劳应公子。"答应了他的相送。
他们第一次在茶馆相识的时候,他便在雪地里等了她半个晚上,提出要送她回家,却被她婉言拒绝了;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她终于答应让他送她,这是不是代表着,她答应了,让他走进她的生活?吴应熊満心里都被这种感恩的情绪充満着,只觉着充満了力量无处发怈,因为两个人扶着老夫人走得甚慢,便提出要由自己来背老夫人。洪老夫人原本见他形并不魁梧,拒绝了几回,然而见他一再坚持,便同意了。即使上负着一个人,吴应熊仍然觉得浑轻盈,几乎要飞。当他们穿越树林来到驿道上,拦了一辆轿子扶老夫人座时,他甚至觉得有一点不舍。
一行三人来到客栈,吴应熊立即发现这祖孙俩的子相当拮据,那是一间"人"字号下房,饭菜也相当马虎。幸好他随带着银票,当即取出来命掌柜的给换了间净的"天"字号上房,又叫请大夫来替老夫人诊治。明红颜并不推辞,也不道谢,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忙碌。这叫吴应熊更加感到心酸怜惜,而同时又有种敬重,却不再是从前肃然起敬的那种敬畏,而是由衷的敬佩。他敬佩这子的含辛茹苦,她生活在这样困窘的境地中却毫无愁苦之『』,而仍然举止贵,态度从容,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撑着她,而这又是一个怎样坚強自制的姑娘啊!即使她没有任何表示,他也很清楚她心里的委屈和感谢,然而她不说,因为所有的言辞都是虚浮的,为了『nai』『nai』,她不能拒绝他的帮助——便是她拒绝,他也一定会坚持——有些人喜huan说谢谢,说了,就好像两清了,再不欠对方什么;但有些人越是感ji就越不会说出来,因为他们要记着,要还赎。
一时大夫请了来,因是深夜看诊,満脸的不情愿,只随便把了把脉,翻开眼看了看,又叫伸出头来,便说无大碍的,索纸笔来开方子,道:"这汤『药』是在我店里煮好了送来呢,还是你们取了『药』在客栈里煎?"吴应熊借着递『』笔将一张银票悄悄进大夫手里,问道:"大夫不要再斟酌斟酌么?"那大夫讪笑两声,果然又凝神细诊一回,遂拱手邀吴应熊来至外间,问道:"不知老夫人是公子的什么人?"
吴应熊答:"是家祖。"他这样说是为了客气,却也是真心里的隐隐望渴——如果他可以同红颜在一起,那么她的『nai』『nai』不就等于他的『nai』『nai』吗?
大夫叹道:"说出来还要请公子见谅,老夫人大限已到,纵有仙丹妙『药』也回舂无力了。不如尽快准备后事吧。"吴应熊惊道:"刚才你不是说没有大碍么?"大夫道:"做大夫的,自然是要这样说,难不成张口便说丧气话么?其实方子是可开可不开的,不过尽人事而听天命罢了。"
吴应熊这才明他刚才那样说,不过是想骗取一点医『药』钱,及至见了自己的丰厚打赏,觉得已经赚够了,这才肯实话实说。想到明红颜不便将成为失亲之孤,更觉可怜,凝神想了一回,叹道:"既然这样,还是开一副『药』吧。便让老夫人少些痛苦也好。"
一时大夫开了方子,吴应熊jiao小二随大夫去取『药』,自己回来向明红颜道:"大夫已经开了『药』,说无碍的。"洪老夫人歇这一会儿,已经慢慢回过神来,闻言睁开眼来微微一笑,叹道:"应公子真是好心人,老自己是什么情形自己知道,公子别再为老破费了。"
吴应熊一阵辛酸,虽然只相处了这一小会儿,他却觉得已经认识这老夫人许多年了似的。这祖孙俩都有一种神秘的魅力,让人能够在极短的时间里便对她们倾心相与。他走近榻边,想安慰老夫人几句,然而发出声音来,竟然有几分哽咽:"老夫人若不嫌弃晚辈无能,但有所命,晚辈在所不辞。"
洪老夫人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闭上眼睛。吴应熊知道老夫人对他尚不信任,不愿意jiao浅言深,再要表坚持,就近乎纠chan了。且腾折了这大半夜,天边已经微微见明,也该是告辞的时候了。他心里一分钟也不愿意同红颜分开,然而趁人之危,又岂是君子所为?不得已尽了最大的理智『bi』迫自己拔起脚来,走到门边却又忍不住停下,回想说不要送,然而明红颜并没有送他,本来还想再叮嘱几句,又觉得像在邀功,只得又站了一会儿,带上门走了。
走在路上,他的脑子一点点冷静下来,从重逢明红颜的喜悦与感伤老夫人的命不久长中清醒过来,他渐渐意识到一件事:老夫人自称姓洪,然而孙却叫明红颜,这是一个很大的疑点。要么她们不是亲祖孙,这明显不太可能,那种浓于的亲切不是可以后天培养得来的,而且两人的气质里都有着极其相似的东西,一种无可形容的贵,那是渗透在骨子里的东西,脉相传;要么就是她们中有一个人的姓氏是假的,而这个人,只能是红颜。
是的,明红颜,她真正的名字很可能是"洪颜","明"是一个假姓,表示忠于大明的意思;就好像自己去掉一个"吴"字,伪称"应熊","应"也是假姓一样。
是的,就是这样,明红颜与应熊,他们两个都用了假名字,一个是在真名前加了一个字,另一个则是把真名字去掉了一个字。这就是缘份!
吴应熊为了这个发现莫名地奋兴着,仿佛窥见了明红颜一个很深的秘密,从而更加深地了解她,也接近了她。他想他要不要向她揭穿这一发现,印证他的推断呢?然而他马上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如果他『bi』她以真面目真名姓相对,那么是不是自己也要实话实说呢?如果他说了他是吴三桂之子,她还会愿意同他做朋友吗?
吴应熊回到帅府,洗漱更,刚合眼便又醒来,恨不得这便再去客栈拜访明红颜,又觉这番猴急未免冒犯。如此努力隐忍,一直捱过午食,这才骑了马缓缓踱来。路上又特意弯至酒馆里买了些shu食糕点,一并携了往客栈里来。不料来到门上,小二竟说洪老夫人祖孙已经退房起程了。吴应熊只觉兜头一盆冷,惊得子都凉了,急问:"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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